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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娇是在偏远的行宫听到消息的。

那日她正坐在葡萄架下翻旧书，还是当年在未央宫时琙儿塞给她的《周髀算经》，书页边角都磨卷了。伺候的老嬷嬷端来新沏的茶，手一抖，茶盏落在青石板上，碎成了几瓣。

“公主……长安来的人说……长公主她……”老嬷嬷话没说完，眼泪先淌了满脸。

阿娇手里的书卷“啪”地掉在膝头，她望着葡萄藤间漏下的光斑，忽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点发颤的气音：“胡说什么，前儿她还让人给我送西域的马奶酒，说等秋收了就来看我，要跟我比谁酿的酒更烈。”

可送信的内侍已经跪在了院心，头埋得低低的：“长公主……卯时薨了”

手里的紫苏“啪嗒”掉在地上，阿娇盯着那团干枯的紫色，忽然笑了，笑得眼泪直往下掉。

她想起当年被废黜后，自己关在长门宫，连只飞鸟都懒得靠近，是琙儿提着食盒闯进来，身后跟着刘彻黑沉沉的脸。“阿娇姐姐，我营里缺个管文书的，你跟我走。”琙儿攥着她的手，指尖烫得像团火，“那些破规矩困不住你，跟我去看漠北的雪，去看西域的河。”

后来在军营，她真的做起了文书。琙儿从不让她干重活，只让她核账册、理文书，说“阿姐的字好看，算学又精，这些活计非你不可”。有回她算错了一笔军饷，急得掉泪，琙儿却笑着揉她的头发：“错了便改，多大点事？当年我初上战场，还把粮草方位标反了呢。”

她知道琙儿是故意的。这个小丫头，总把最体面的台阶递到她面前，让她忘了自己是废后，只记得自己是能写会算的阿娇。

前几日还收到琙儿的信，字迹已经很轻了，却还在说：“阿姐，我让人在你窗前提了株葡萄，等结果了，你尝尝甜不甜。”如今葡萄藤怕是刚爬满架子，送葡萄的人却没了。

她慢慢蹲下身，捡起那株紫苏，指尖抖得厉害。当年在宫里，她总嫌琙儿野，不像个公主，如今才明白，这世间最护着她的，就是这个“野丫头”。是琙儿让她从长门宫的冷寂里走出来，让她重新拿起笔，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只能困在椒房殿里争风吃醋的妇人。

“傻丫头……”她把脸埋在紫苏里，那点清苦的香气里，仿佛还能闻见琙儿身上的硝烟味和书卷气，“你让我好好活着，自己却先走了……”

宫人们远远站着，不敢上前。他们只知道这位废后向来清冷，却不知此刻她肩头的颤抖里，藏着多少被救赎的感激，和多少来不及说的“谢谢”。

风卷起廊下的药草，像谁在轻轻叹息。阿娇忽然想起琙儿临走前托人带的最后一句话：“阿姐，账册我都核好了，往后别算错啦。”

她捂住嘴，哭得像个孩子。原来有些人，哪怕只陪你走一程，也足够暖透往后漫长的岁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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