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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央宫的夜漏敲过三响，朕伏案批着奏折，倦意漫上来时，恍惚跌进一片白光里。

是长乐宫的槐树下，琙儿正蹲在那里捡桑果，红裙沾着草屑，见朕来便举着满捧紫黑的果子笑：“阿兄快看，这颗最甜。”

猛地惊醒，案上的奏折还摊着，烛火跳了跳，映得朕鬓边的白发晃眼。

忽有夜风穿堂，带着雁门关的沙气——是三十年前她率军出征时，身上常带的那股子风。

“阿兄，你怎么这么老了？”

朕猛地抬眼，她立在殿中，还是三十岁的模样，银甲上落着漠北的霜，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，和当年在演武场替朕拭剑时一般无二。

“琙儿……”喉间发紧，那些年她教朕辨认的新农具、她为大汉兴的农桑、她为朕网罗的天下贤才，此刻都堵在舌尖，竟成了钝物。

“阿兄，”她走近了，指尖似还带着沙场的薄茧，轻轻碰了碰朕的眉骨，“你看，匈奴远遁，西域臣服，经济丰饶，女子也能入朝为官了。阿兄，你做得很好。”

朕攥着她的手，像攥住半融化的雪：“琙儿可知，朕拓地千里，灭匈奴，通西域，铸五铢，兴太学……”那些她当年盼朕拥有的，朕都为她守住了。

她却摇头，眼里的光和临终前一样亮：“阿兄，我知道。可我更念你岁岁平安。”

“你看，”朕急着数给她听，“你要的女子为官路，朕替你守得稳稳的；你兴的农桑，如今器具更利，桑田连成片；那些被你‘扒拉’来的女子，有的成了郡丞，有的掌了织造，你开的路，走通了。”

她忽然笑了，像当年在军帐里，替朕清点粮草时那般清亮：“阿兄，我知道。可我问的是，你睡得好吗？案牍上的伤，还疼吗？”

朕的半魂啊，她从不问朕江山多辽阔，只记挂朕腕上当年为护她而留的旧伤。

“琙儿，”朕想告诉她，史书里朕为她写的那句“朕之半魂”，想让她知道，这盛世里的每一缕风，都带着她的气息，“朕活得很好，如你所愿。”

她却只是抚着朕的手背，和当年在微时，她替朕挡开宫人的推搡时一样轻柔：“阿兄，此后经年，岁岁平安。”

白光漫上来时，朕伸手去抓，只捞到满袖的槐花香——是她幼时在长乐宫，跟着朕摘槐花时，总沾满身的那股甜。

晨起看史简，墨迹犹新：“吾妹刘琙，年三十薨。其智胜子房，其勇超樊郦……朕之妹，朕之半魂也。”

原来，朕从未落笔写她的薨逝，只记着她三十岁那年，天地失色，朕的半魂，随她去了。

此后千秋，再无刘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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